她轻笑出声:“我是兰陵郡王,你尽可放心。”
她误会了。
我只是觉得她应是曾与我关系很深的长辈,我只是想问,她是否认识过去的我。
时值宁君搜罗羽翼,加试恩科。
我持身份文书自荐投试,一路过关斩将,无人可阻。
直到我站在金銮殿上领受嘉赏,心中也并无多大成就喜乐。非关自身荣辱,不过都是为了你,钱枫。未及相护,已经结束。愿此后能以己之力,广庇他人。
只可惜,一路拼斗而上,无一人可比肩,无一人,是男儿。
宁君当晚设宴,赏新科三甲。
我称病而避。
数日后,宁君再着人单独相请,我再拒。
如是三回,便得一张圣旨,授紫荆关参将。
宣旨之人递旨之手停在半途,低声问我:“君与宁君曾有恩怨?”
我坦然答之:“君子卓而不群,和而不党。宁君贵为后宫之尊,尹某不敢攀附。”
尹从虽不才,不屑与杀其子屈其父夺其财者同冶一门。
永景二十五年冬,天降鹅毛大雪,我独至紫荆关就职。
从者副将皆以目侧我,暗地窃窃私语。惟一人眼神灵活,肆无忌惮的观察,却不与人言。择事询之,均答得条理分明,是可造之才。
一年后,果升为游击,为我左臂。
紫荆关寒苦之地,物质匮乏,自我来后,军需拖欠变成常事,直至年后开春二月,去岁军粮竟还未曾运到。
我要来账簿,亲自操持。司簿面有讥笑之色,旁窥半炷香,滴水成冰天气,竟大汗满额。
一番精细筹算,竟可将余粮再撑半月,足够往最近的关口借粮运回。
放下笔来,天色已明,有片刻迷惘。这账房功夫我从无印象,难得做起竟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依旧步步维艰,但众所归心。每日虽辛劳不已,然已寻到内心一片清净地,脸上常染笑容。
常有人问我过去。
每个人都有过去,唯独我没有。
我从不觉得过去重要,直到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那日我到校场指点新兵枪技,急报有京中大官来访,脑中电光火石想到,两年沉寂,终究是不被放过。
心中晒笑,前往相见。
本想一品大员,圣前红人,该是何等高傲跋扈。
不曾料,正悠然看画的她回过身来,竟是泪痕满面。
我连忙行礼,想提醒她镇静下来,她的茶杯却在我面前直直摔下。
不想看碎瓷迸飞,想也不想一手接住。
“太傅忽然造访边关,可是受皇上之命,前来视察军情?”
“我……赋闲在家,只是想来瞧瞧边关将士如何保家卫国,为朝廷尽心尽力。”
其人声音哽咽,似是悲伤难言。
我心中泛起难言滋味,尴尬不已,籍词暂避。
幸好回转时她已恢复镇定,瞧着我的目光依旧异常悲伤。
终于忍不住问她跟自己以前可曾相识。
她勉强答曾是我好友,我的忘记,令她难过。
如此诚实的答案,令我意外又觉恐惧,半晌方回道:“尹某得过一场大病,把前生事都忘了。太傅若怪责我,尹某是绝不敢推卸的。若是不怪我,愿跟太傅把盏细谈,将前事再叙。”
她居然微笑,笑容里浸透忧伤,她说:“好。”
接风酒宴上,我借故提起军需拖欠,她竟一口承下,爽落无比。然在问我可曾饮过桂花酒时,却千般惆怅犹疑。
我依我心答“无”,她眼中亮光如风中之烛,瞬间熄灭。
后她大醉索剑当庭而舞,剑技一流,歌声却凄怆悲婉令人不忍卒闻。
是因我无心之答吗?
半知半疑。
即便疑惑,但想此人不会逗留太久,来意不明,只想尽力敷衍,不敢有过多纠缠。不想世事如风吹云,旦夕反复只在弹指之间。
一如往日的墟集,突遭马贼袭击,她竟奋身前来救我,致为马贼所挟。见她身负重伤,危在旦夕,我前所未有的焦躁恐惧,竟油然生出绝望之感。
幸她装傻卖疯,一番造作,方还我一线清明。
当她自马背血淋淋的倒入我怀里,我忽然强烈的感觉到,我跟她,必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不然,早已背叛了主人的心,不会这般痛楚,早已恢复自由的手足,不会如此僵冷。
突然觉得自己的过去,或许很重要。
我很想问她。
如果有曾经,为什么不明告我?
还是,往事不堪明告?
果是皇上身边红人,来此边关也获急召,她却置皇命于后,只要看我随口一言许下的演习。
我讶然不已,旋即微笑。
原本是敷衍场面,我却愿为她倾力演武。
她看毕无一字褒贬。李游击却告诉我,她阅兵中途感动的几番泪落,紫荆将士勇武打动红人。
是夜,尽军中所能再设送别宴,却难掩酒微菜薄。她却不以为意,只侃侃而谈,真知灼见,闻所未闻。信口而谈,不假思索,挥洒自如,目朗如星,风采夺人耳目。
不觉一席酒筵竟吃到天色微明。
她起身辞去,阻人相送。
我心中涌起强烈的难舍之意,她凝视我良久,笑道:“将军好生珍重,待我得空,再来看你!”
还来看我?
然后在那一刻听到呼呼的风声,营中起床号角吹起。瞬间明了,于是微笑点头。
她却已扬鞭催马,奔出一箭之地。
五日后,有大批物资自兰陵运到,方知她与那兰陵娬王也有渊源。
营中人人欢声雷动,连李游击也道是意外之喜。我只微笑,不知心内何来的笃定,知道那人诺必践,行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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