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六部哪个都不能闲着,因为“大陈设”是一场极其繁碌的大型仪式,由丞相主持整个仪式,颂念贺表,接着再由门下省的官员汇报各地的情况,户部尚书负责报告各地的贡品,礼部尚书负责汇总各国情况,为了这个典礼,皇帝要始终端坐在宝座上,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
陈成那次主持仪式的还是张九龄,现在恐怕已经换成李林甫了吧。
张相公学贯古今,博闻强识,念念贺表肯定难不倒他。但李林甫就不好讲了,这几年陈成一直期待李林甫在“大陈设”时,当着外宾的面念错词,犯他“杕(dì)杜”那样的错谬,这样李隆基不高兴就会罢免他的职位,重新启用类似张九龄那样的贤臣(最后直接启用小陈我,老中青无缝衔接),这样开元盛世就能多延续几年了。
可气人的地方就在于,同样是犯错,奸臣做了屁事没有,贤臣做了就立马滚蛋出局了——
就好像从来没听说李林甫因为念错字下台,而小陈我却因为念错诗而被抄家。
曾任宣宗朝宰相的大书法家柳公权,也负责主持过新年朝会,到了念贺表时头昏脑胀,把“和武光孝”误称“光武和孝”——过完年上朝第一天就被御史们给弹劾了,柳丞相气的大病一场,险些气死了,还被罚了第一季度的俸禄也奖金。可见“双重标准”的可恶。
陈成暗暗发誓:等老子当了宰相,就要制定制度——
管你什么人,谁念错字,谁罚钱!大家的标准都一样!
不能只罚老子不罚你!
这样一来,如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这样的文盲之流就没办法与小陈我这样的才华横溢之人相竞争了。(李白杜甫王维老师王昌龄大叔:你说谁才华横溢?)
开二十五年之后的每个新年,为毛不与家人一起过,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往事不堪回首!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姜育恒《再回首》)
陈成回顾这“三年又三年”的经历,愈发怀念在他成为“颍川神童”,装傻充愣的“伪装童年”时代。
那时候多好啊,我真特么后悔长大,后悔出名。
做人难,做男人难,做著名男人,难上加难!
即便不说陈成这么多年的坎坷经历,光是从他这首五言律诗本身来看,很能感染人心。
守岁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重要事件,对于始安七少这样的小朋友来说,就更加看重。
即便是肩负生活重担的成年人,忙碌了一年,终于全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心平气和地过一个祥和的年,何尝不是一大幸事!
无论多少年过去,回想起来,总能唤醒心底里的美好!
而陈成这种“欧亨利”式的处理方法,前面七句全用来渲染昔日的美好,最后一句却忽然峰回路转,回到冰凉的现实,给人的冲击的确不小,又感觉很新颖。
七少也在想——
梦见哥哥是不是借鉴了路师兄的创作形式呢?
因为路师兄的诗,前面几句全部写对旅途的想象,“月照一帆久,秋随双桨生”,这场水路归途还没有开始,可是大家已经能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旅途的疲惫——
可是到了最后一句“隔县已相迎”也是斗转星移,峰回路转。
始安城就像父母一样迎接着游子的归来,甚至真正的父母就站在城楼上迎接着游子的归来!
对旅途的疲惫、思乡的萧索,是不是一瞬间就悄然冰释,化为喜悦了?
果然啊!
成功的诗作,都有共通之处!
梦见哥哥能转瞬间学会路师兄的看家本领,真是天赋异禀,巧妙非凡!
这就是我们与他之间的差距吧!
始安七少感慨不已,自叹弗如!
陈成完全没想到这几个小鬼竟然怀疑他致敬路承允,我从头到尾一直想的都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老美生活的百科全书”欧·亨利好不好!
其实,如果我要把“欧亨利式的意外结局”推到极致的话,不应该写“不见又三年”,而是直接写“一世见无缘”——
终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再见到了!
这样,你们肯定都会倍加惊恐,说到底怎么了?
想和家人过个年都做不到?
是父母双亡了吗?
还是你是圣人严加通缉、严打的“逃户”,抑或是手上有血案,导致你有家归不得,有年过不得?
这时候我就一脸平静地对你们说:哪有的诗!
你们看我老老实实人畜无害的,怎么也不会手上有命案啊!
想多了!
我只是“阴谋反唐,复兴陈朝”,被朝廷列位头号反贼而已!你们不用多想——
要是这么说,肯定很惊悚!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也格外精彩!哈哈哈哈!
当然咯,陈成也不是傻瓜,虽然这是真的,但他肯定打死不认的。别人问为何“一世见无缘”,他就说“庭有梅花树,吾祖父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啊不,祖父死后,‘梅花树亦死’,人树俱亡,你们说惨不惨?
再没有‘朱窗梅动影’,再没有人给发压岁钱——因为给你发压岁钱的那个人,已经长眠于地下!
这么一说的话,“物非人也非”,诗歌的悲怆程度恐怕已经超过钟矩悼念亡母的诗了!
而技巧又能与路承允等量齐观!
这一轮,我不稳赢?
但是陈成毕竟还是有节操的,为了诗歌的艺术效果,编造事实他是做不到的。
他爷爷陈定老先生呢,早早就去世了,有没有给自己发过压岁钱,陈成也记不得了。
要不是老先生去得早,也不会只做到会稽郡司马这一级别就停下了,毕竟老先生的祖父好歹是陈朝的王爷,隋朝的礼部侍郎、检校左屯卫鹰扬郎呢!(有没有可能是你祖父的祖父,也就是宜都王去世得太早?毕竟他只做过隋朝的官,大唐没建立就死了。如果他能入唐后保留编制,做个礼部尚书啥的,说不准你们陈家一样发达。)
总之,这一局毕竟是与路承允比试作诗,如果牵扯了太多诗本身之外的内容,抑或是把家人拉进来卖惨,陈成是不愿意的。
就这样吧,写太耸动了你们也不相信。
陈成看着路大诗师,路大诗师也看着陈成。
复联、莫动、陶李罗、五律派、始安七少则看着他俩。
他俩的诗,到底谁是此局最佳?
路承允忽然笑了:“听说你赢过一局梅英卫,又赢过一局窦明?”
“是啊。”陈成挺起胸膛道。怎么了?你是觉得他们两位输在我的手上,很不值当吗?
“没什么。”路承允微笑道:“这局你赢了。”
哈?
陈成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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