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踏足的故地,生机早已追随春日的尾巴离去。
楚焯双目所见尽是一片衰败。
他的步子在前庭忍不住顿了一下,神识放出去扫了一圈,位处京城贵族所居的偌大卓府,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有股凉意从心底蔓开,一丝丝一缕缕地爬上心头。
楚焯这回可不是翻墙,前次发现自己属于天无大阵庇护与许可的修士之后,他便对京城来去毫无顾忌,全然没有被发现的恐惧。
他大摇大摆进了城,一路行至卓府前。
这个失去朝中倚仗的门庭未曾败落,匾额门面崭新亮丽,处处透着属于卓氏一族长年底蕴积累下来的威严。
可进了府内……
楚焯暗道果然有鬼。
可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
行不过三两步,便有声音顺风而来,轻巧入耳,“我在书房。”
楚焯分辨出这个声音,不由得面露惊色。
这是,爷爷的声音!
可是——
爷爷为何能够传音?
他可是普通人啊!
楚焯顾不上旁的,脚下一踏便是前世学过的身法,灵力模糊了身形,不过转瞬便到了书房门前。
他轻易推门而入,绕过屏风,看见了桌案后头一如既往的老人。
落雪白发如故,苍老面容上每一条皱纹都待在原位,眼角随着眼皮子牵动的线条也保持了最熟悉的模样。
那件深色长袍似乎也很久没有换过。
楚焯看了好几眼,好半晌,他眨眨眼,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他开口时,仿佛因为惊诧,声音仍带了几分嘶哑,“爷爷送我入仙门时,也是穿的这身衣服吧。”
暗红染棕,衬得老爷子精气神都是极好。
卓老爷子慈爱地看着他,同从前没什么两样,他点点头认同楚焯的猜想。
卓老爷子一生大富大贵,就没有什么落魄的时候,身子一直都养的极好。便是到了陆家村住了个小破房,扮起了农爷爷,也一直硬朗康泰。
楚焯依稀记得,爷爷唯一虚弱的时候,就是前世被杀人夺玉之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样无力的爷爷,成了他两世以来的心魔,直到这一次重生才顺利改变……
等等,重生。
楚焯心里忽然浮现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想。
他压低了声,问道:“爷爷,您可还…”
您可还活着?
他如今悟了生之意,自然更能感觉到一些端倪,只是毕竟眼前人是拉拔自己长大的爷爷,楚焯没法下手去试探。
卓老爷子的生死是他重生来改变的第一件事。
楚焯迫切的需要知道,他究竟成功了没有。
爷孙俩对视许久,久到时光拉成长河,在两人之间隔绝出一条难以触及彼此的界线。
爷爷端正严肃的面上,挂着平和慈蔼的笑意,目光柔和若冬日尽头乍现的一缕春风。
但他们所在的书房在寂静中就此凝固成冰,一言未发、一声不响,人亦是一动也不动。
楚焯忽然就明白了。
他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似乎太过好笑,眼眶这等门槛终究太低,再也拦不住奔腾而出的咸水。
“为什么您还能在?”楚焯面上又笑又泪,分不清是喜是悲,他一张脸五官拉扯几乎要用尽世间所有极端情绪。
死去的人,为何还能存在于世!
楚焯想起离家那日,扭曲的面容更是带上些许茫然:“爷爷送我离家前,能煮茶,还能我一个拥抱。”
他说着,倏而想起什么,又扭头去看烛台提供着微弱光线的火烛。
楚焯清楚记得,上回进到这个书房时,爷爷在他面前慢悠悠地剪去了一截烛芯。
楚焯:“……”
更混乱了!
卓老爷子看他想破头的样子,好笑的摇摇头,他倾身向前,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子。
“你听过,”老爷子顿了顿,“鬼仙吗?”
“鬼仙?”楚焯愣了愣,从记忆里搜罗了一圈,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闻所未闻,便摇头表示不曾。
不过就字义,也能听出……是鬼魂修仙者之道?
卓老爷子点头,“看来你猜到了,的确是以鬼魂之身修仙,而我便是其一。”
言下之意是,他已是鬼身,自是亡矣。
楚焯骇然而大退两步。
卓老爷子依然带着笑容,悠悠说道:“这本也没什么不可言,只是我却不好明说,怕是……罢了,你且听着,我能回答你问题。”
却是不能一一说道的。
他为某些规则的限制而叹息,却又想帮助这个身处局中的孙儿。
楚焯听出卓老爷子的暗示,顾不得狐疑或惊讶,他连忙问他:“爷爷是……何时离世的?”
——“你入仙门后八日。”
也就是说,卓老爷子早就死了,后面卓贵妃难产奔来京城的也是已死去的卓老爷子……
楚焯这才明白,为何几月的路程,卓老爷子从陆家村到京城愣是少了一半的时间。
敢情人家也不是什么一般的路子。
他摇摇头,放弃探究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死因?”
——“卓氏玉在我手,死于他杀。”
这个原因……楚焯皱了皱眉。
卓氏玉在爷爷手上,造成爷爷前世的死,可今生不是到了九玄派手里?
“卓氏玉到底在谁手上?”
卓老爷子眸光一利,直直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卓氏玉在继承者死后,一分为三。”
“继承者?”
——“对,继承者。”
卓老爷子打哈哈过去,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楚焯到底是能在试炼阴谢承希等人一把的脑子,他转而问道:“谁能够继承卓氏玉?”
卓老爷子笑意更深,“自然只有卓氏玉的主人。”
楚焯只觉得被绕进了重重迷雾里,他又奇怪地问:“卓氏玉的主人还活着?他没死吗?”
卓氏玉难道不是卓氏传承下来的祖传宝玉?那么它的主人不该是卓氏的祖先,或者卓氏的家主么?
难道,他们卓氏的祖先还活着?或许是个长寿到足以活到今日的大修士?
楚焯臆想翩飞,卓老爷子偏生不给他畅想的机会,他沉声告诉楚焯:“他死过,但他又活了,他活到现在,但看不见未来。”
楚焯惊愕不已。
怎么有人能够死过又活,这不是重……重生!?
楚焯猛然一愣,全身瞬间化为雕塑,僵硬无比。
重生,重生过的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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