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第一场雨已接连下了五日，湿冷的风雨冲走了阳春的暖意，潮湿黏腻的寒冷像烦人的狗皮膏药一样死贴着人不放。
遇上梅雨天的知雪如同被雨打湿的花一样毫无精神，总是一副恹恹未醒的表情。撑了半日终于还是决定下去补眠。
空荡的暖阁里只余下我一个人，这样的雨天即便是再没心事的人也会被勾出几丝伤怀。垂落的帐幔和珠帘被潮湿的风吹得四下摆荡。
原本细如花针的春雨多了几丝滂沱的气势，哗啦啦的雨水顺着青瓦倾泻而下，天光在水的帘幕下荼蘼而混沌。
卧在美人榻上，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飘荡，袅娜的姿态犹如水中摇摆的荇菜。
珠帘碰撞的琳琅声哒哒地混杂在雨声中，隔着殷红的霞光纱看去，暖阁外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姿态潇洒地掀开重重的帐幔。
在这避无可避的方寸之地我能做的只有泰然处之。
起身抱来暗处的锦瑟，无视已经在身后站定的身影，旁若无人地拂过琴弦，和着荼蘼的雨声低声轻吟，凌乱的词句没有头尾地组合在一起，唱了一小段卡住之后就再也唱不下去。
曲毕，拂开搭在肩上的手放下锦瑟，起身朝暖阁外走。
他站在身后紧紧拽着我的衣袖。
我转过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拽着袖子往回抽。柔软的绸缎春衫细滑轻盈，只稍稍一用力衣袖便轻巧地从他的手心滑走。
他垂下手臂摊开空无一物的手心，表情有些凄苦地望着我，紧抿的嘴再三欲言又止。
等了片刻磨尽了我所剩无几的耐心，让人忍不住拂袖离开。
“我们谈谈！”沉稳的声音中略带了几丝哀求。
我定定地站在门槛前，湿冷的风鼓噪而肆虐，夹着水汽扑面而来，身后踌躇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他有些惶然不安地道：“先前……先前是我太过心急，往回我一定会好好……”
我回转身冷漠地望着他，那句未曾说完的许诺在一片悄然中被打断。
那湾曾经盛满温存的双眸此刻全是惊慌无措，此刻的子弗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软弱和无助，他这样一副情深意长情态却只会让人怒焰高炙。
恍然间，眼前这幅情意绵绵的表情与那夜在椒房殿凶残如兽的狰狞面孔相互重叠，愤怒犹如被点燃的火油，在一瞬间燃烧到最炽烈。
压抑着汹涌的怒气，冷冽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微垂着头低喃道：“我！很在意你。”
我嗤笑着道：“我！以前也很在意你。可又能怎样呢？”
他抬起头皱着眉颤声道：“我们……”那句话似乎让他备受煎熬，他皱着眉怎么也说不出，犹豫许久迈过门槛站在我面前，下一刻紧紧拥我入怀，“将来！我们还有将来，只要……只要你肯原谅我。”
子弗说完了想要说的话，原本恍然无措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将来？那样普通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莫大的讽刺：“我和你哪还有什么将来。”我不止与他没有将来，就连饼二也已无缘，即便只是想要再见一面也难如登天。
强装的镇定终于一点点崩溃，那些难堪的情绪犹如落在檐下的雨水一样浑浊而嘈杂，灵台间早已失去清明。
我苦笑着伸手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黝黑的瞳孔间映着满身苦涩的我。伸手撩起披散的头发，指着脸颊上的长疤吼叫道：“看清楚！你和我就像这半张脸一样，永远都不会有冰释前嫌的那一日，永远都不会有将来！”
他一步步往后退，慌乱地踩过积水。步步紧逼的我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快意。
瓦上不断倾泻的雨水淋湿了子弗，他狼狈地退到雨幕之中，一身高贵的龙袍在春雨中淋得透湿，浓重的寂寥和无助随着雨幕不断蔓延。
轻软的绸质春衫淋了雨十分糟糕，原本轻滑如水的衣裳如今却带着冷意，牢牢吸附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抹掉沾染在睫毛上的水汽，继续着恶毒而快意的攻击：“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喜欢的都只会是赵子煜。”
他迎着雨幕，迷蒙着双眼问道：“那你会恨我么？”
我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我不会恨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浪费多余的感情，恨与爱与我而言一样重要，能让我爱的只有赵子煜能让我恨的也只有他。”
他摇着头一边笑一边走到我跟前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恨我。我费尽心机使了使了那么多诡计拆散你和赵子煜又强娶了你，甚至还当着顺昌的面强要了你。你明明有那么多恨我的理由，你不可能不会恨我！”
我伸出手将贴在他脸颊上的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拂开，轻声道：“我早就已经知道你那样做的理由，无论是强娶还是强要，你做的那些事全都值得我去恨，你也很想让我恨你。所以我知道怎么样做才能让你不快乐。我虽然不恨你却也绝不会让你过得舒心。”
他怒目而视，眼中蕴满了不甘，两只手紧紧捏着我的肩道：“我不准！不准你漠视我。”
冰冷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上来，粗暴的辗转和吮吸让人十分烦躁。
他通红着双眼悲鸣：“小锦！我命令你忘了他，我要我们重新开始。”
双手撑着他的肩，抬起头面带残忍地笑开来：“我不是你的小锦。你口中的小锦已经被你自己亲手毁了，在你强娶豪夺之际就已经离你而去。”
撤回手，转过身笔挺着背脊穿行在遮天的雨幕中，酸胀的鼻子和眼眶不断被雨水濯洗，一丝难以察觉的温热顺着眼角坠下，稍纵即逝的温热很快就被冰冷的春雨遮蔽。
“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激烈的喘息和嘶吼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淡笑着回转身道：“那又如何？”
他绝望地笑着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你不是早就已经得偿所愿了，我中了顺昌魔蛊已经不知与你相好多少次。现在说以身相许是不是太好笑了些。”
迈进暖阁时，他又在身后咆哮了一句：“把你的心找回来。”
湿漉漉的春衫浸透了冷风，犹如湖底的寒冰一样冷彻骨髓，即便如此我还是卧在美人榻上渐渐睡着，耳边盘旋着子弗最后的咆哮，纷扰不堪……
听着冷冽的雨声时光仿若回溯到了去年夏日的战场上，迷蒙间甚至看见月下的草场上饼二牵着马在悠闲地散步，即便知晓自己身处梦中还是忍不住喊了他。
可无论我怎样呼喊，那月下的身影却怎么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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