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绿灯在雨后滞留的雾气中跳跃成了红色。
这辆公交车开始在钢铁之林中艰难地前行，窗外的景象也在缓慢地后移。等它好不容易钻进十字路口右边稍显空旷的那条街道，往前行驶了十几分钟，便在终点站的站牌前顿住了脚。
占迟拖到已经没人了的最后才下车。
终点站就在他住的小区附近，徒步走回去只需要五分钟，他下车后却没急着回家，而是在短暂的迟疑后，往路边的某根电线杆——电线杠后的电子摄像头处看去。
“路上——聊得——很高兴，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谢谢——医生。”
藏在那儿的妖怪说，掺杂着欢快的话音准确无误地投递给了占迟。可以看出，它确实很久没有说过话，不然这一路上，怎么会在占迟无法开口回复的情况下仍开开心心结巴着念叨到他下车。
想想觉得有点可怕。
在这一片街区，红路灯旁，车辆拐弯的街角，路边蛋糕店门前……一个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构成了隐蔽的天罗地网。在这个到处都有监控摄像的社会，每日每时都有数不胜数的人出现在镜头之中，他们或许大多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心底却并不以为意。
可是，如果这些不以为然的人类随后得知，某街区附近的无数个摄像头里，其实寄宿着一只妖怪呢？
占迟戴上耳机，让旁观者视角里对着空气（疑似）面无表情自言自语的他显得不那么白痴。
“嗯，没想到你住得离我这么近。”不知怎么就成了邻里间客套交流的模式，占迟觉得有点奇怪，索性换了个他觉得自然点儿的话题：“眼药水滴了吗？会不会出现异物感。刚好，如果长期使用后感觉不适，你看到我了就可以直接跟我说。”
“呃——”
“怎么？”
“……没——没事！我！医生——你——”
占迟：“？？？”
他忽然后退了一步，却是被刚好路过的一个大叔眼疾手快拽住衣服拖了一下。先前瞧着没什么不妥的摄像头莫名蹿出了电光，嘎吱嘎吱一阵炸响，炸开的电花直往下坠，差一点就要落到占迟头上。
“好险！这是漏电了还是怎么？”好心大叔自是吓了一跳。
占迟倒是冷静地道：“可能是电线被烧掉……谢谢您。”
大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突然冒金花的摄像头：“小伙子小心点啊，现在站着不动打电话都不安全了。”
占迟再度表示感谢，目送好心大叔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望过来的眼神很有对这不听劝告还站在老地方的年轻人的不满。
没办法，他也很想走的，但又临时走不开。
盖因那嘎吱直响的电花根本不是电线烧掉漏出来的，而是某个妖怪潸然洒落的泪花。
“呜呜呜——医生，你是个——好医生，我、我、我……我以后能——帮你点灯！”
“太夸张了，点灯什么的也不用……”
咔噔。
正坐着小板凳守在杂货店门口的老板娘来了个诧异的抬头。
她斜对面那个立在电线杆旁一年多没亮过的路灯神奇地起死回生了，顶多一百多瓦的灯泡硬是亮出了四百瓦的效果，闪闪地晃人眼睛。
占迟却在灯亮起来的同时捂住眼睛远离了现场。
因为在车站前耽误了一阵，占迟比预期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到家，从打开家门到换衣服洗衣服洗澡吃饭洗碗一切从简，并且一气呵成，当他最终安安稳稳地坐到书桌前时，时针刚好指向十点整。
他家在面向路口的那栋楼的七楼，书桌就抵在半开的窗户前，从现在的角度平视过去，视线能够穿过没被微微晃动的窗帘遮住的那一块缝隙，看见夜色之中缩小了些许的街景。与过去无数次坐在同一处地方往外看所得到的景象不同的是，那个地方比印象中亮了一点，因为过去常年失修的那几盏路灯重新开始驱散黑暗，只是灯光偶尔一闪一闪，固执地与并不畅通的电路作斗争。
修正一下，固执的不是路灯，是那个奇怪的妖才对。唔……他好像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吧。
无法理解妖怪的思路。
占迟托着腮望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他一直都有晚上写日记的习惯，实习后也不例外，正好能将这一天发生的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写在日记里，权当做另一种形式的倾述。保管得十分细致的黑色日记本已经用去了大半，占迟直接翻到了空白，残留了些许墨汁的钢笔笔尖落在白皙的纸页上，很快便划出了流畅的笔迹。
“实习第三十天。
从抬脚走进这所医院的那一天开始，天气是晴是阴这种细节就不需要出现在日记里占字数了。是的，今天也过得相当充实，不过对于这种充实，我一直持质疑态度就是了。
见到了两个患者，没有心脏却声称心脏有问题的患者一号，品种未知，可归纳为没事找事。部分眼睛受病毒感染的千眼巨人，网络搜索只能在希腊神话中初窥端倪，意外得知它竟然是没有居所常年流浪的濒危物种，到了现代发现某种科技产物存在后惊为天人，栖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它十分相似的摄像头中，每一个镜头就是它的一只……”
眼睛啊。
不知不觉停下笔的青年若有所思。由于长久的停顿，墨汁顺着笔端浸没出去，待他想起来时，纸张上已多了一个黑漆漆的墨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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